于步水跟吴巧去了一趟日本的北海道,他们在一个温泉里泡着。吴巧性格很内向,很少笑。在离开北海道那天晚上,吴巧的房间漏水,于步水让她到自己房间去。那年去日本都是两个人一间屋,于步水坚持自己一个房间,说另一张空铺我掏钱。那天晚上,于步水和吴巧做了一夜的爱。于步水带着吴巧去了一趟北海道博物馆,他告诉吴巧,这里才是日本原住民的地方。于步水讲起来侃侃而谈,而且极有渲染力。吴巧问,你怎么懂得这么多知识?于步水淡淡地说,我就是研究军事历史的。那天两个人走出北海道博物馆,发现一场大雪不约而至,脚踩着雪地发出嘎吱的声响,显得周围异常寂静。吴巧几乎是被于步水拥着走,她觉得于步水的胸怀很大,足够承载自己娇小的身躯。
后来,于步水带着吴巧与母亲见面。没有想到母亲冷若冰霜,当着吴巧的面说了一狠句,我不同意,你们要结婚,我就死给你们看!吴巧很吃惊,于步水好像被雷击了一样。后来于步水反复问母亲,你为什么反对?母亲死活不说出原因,一直到她去世。他闹不明白母亲以死相逼让他与吴巧分手的原因。与吴巧分手后,有两年时间他还和吴巧藕断丝连,于步水去德国的法兰克福讲课,曾经带着吴巧去了歌德的故居。于步水告诉吴巧,这座故居在二战时被炸了,后来重新修建的。这座城市几乎被炸毁,只有旁边那座教堂幸免于难。参观时,吴巧始终牵着于步水的手,她告诉他,我这是最后一次陪你了。说着,在歌德故居的四楼深深亲吻了于步水。于步水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割开了。出了歌德故居的门,在附近的商场,吴巧给于步水买了一条腰带,说,让腰带替我天天拥抱着你吧。从那以后,于步水没有再与她联系,有时候看到北海道的风光片,他就想到吴巧。他和吴巧分手那天,曾经在吴巧的朋友家住了一晚,他很奇怪,却不好再问吴巧住的地方。吴巧也不说,那天两个人拥抱着度过最后一夜。吴巧说,你离开我就再找一个吧。外边一直在下雨,雨水在玻璃窗上不断流淌,像是人在流泪,留下一道道痕迹。 二 母亲去世后,于步水曾试图联系吴巧,因为母亲去世了,他们之间的障碍没有了。但他怎么也找不到吴巧的去向。旅行社说已经辞职了,也不知道去哪儿了。他跑到吴巧朋友家去打听,发现那里已经搬入了新的住户。于步水在母亲墓碑前叨叨最多的就是,您为什么不同意我与吴巧?到底是什么原因。母亲在墓碑前的遗像很肃穆,她就这么看着于步水。于步水在母亲去世后,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课堂中去。于步水越讲越好,学生粉丝越来越多。他讲得最精彩的是美国和欧洲部分,尤其是瑞士,讲得很有见解。很多人问他,你去过瑞士多少次了?于步水笑而不答,其实他只是去过一次卢加诺寻找父亲。 他和吴巧分手后就没有再找,他觉得自己对女人的兴趣越来越淡。和几个同学聚会,大家说起爱好来都津津乐道,可他居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不唱歌,他没有说出爱好来,因为说出来就会遭到同学的奚落。他不止一次遭奚落了,哪次都很狼狄。母亲活着的时候曾经问过他,你最喜欢什么呀?我怎么看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,就是看书。他告诉母亲,看书就是他唯一的兴趣。母亲苦笑着说,你父亲就是修表,你就是看书,都是呆子!于步水在母亲死后就开始找女朋友,他觉得不能这么苟且。于是他找到了一个叫睿的女人,是一家摄影杂志的记者。睿说,我喜欢你。于步水说,喜欢我的人都这么说。睿诡异地笑了,说,你也太自信了。于步水又说,喜欢我的女人都这么说。两个人并没有发生预想的什么故事。因为于步水看睿太自恋,总是拿着手机给自己拍照,而且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光化妆就要一个小时。他从心里讨厌自恋的女人,他喜欢吴巧,天然出芙蓉,她就是一个小鸟,总是扑棱着翅膀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,姿势很生动。吴巧穿的衣服很简单,但就是简单出印象,她就这么俘虏了于步水。 前不久,睿突然给他打电话,问,你还是孤男呢?于步水问,你还是寡女呢?俩人哈哈笑了一会儿。睿说,咱们吃个饭吧,我过几天去瑞士拍片子。于步水和睿在一家川菜馆见了面。睿穿了一件黑色的时装,露得很多,弄得一向清心寡欲的于步水一时心猿意马。于步水看着窗户外面的万家灯火,流光溢彩,心里空落落的。他想起了吴巧,算算已经有六七年没和女人做爱了,他奇怪自己怎么能坚持这么多年没有和女人有身体接触,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。于步水要了一碗毛血旺,睿要了一盘爆鳝鱼,还有肚丝烂蒜、夫妻肺片。他觉得和睿吃饭太血气,一点儿浪漫都没有。肚丝烂蒜味精放多了,有些苦,他招呼服务生过来说清楚。睿在旁边说,任何好东西,一多,就成了坏东西。于步水无意中发现睿的脖子白皙,顺着脖子往下,就是手掌大小的空白。他抑制着身体的燥热。他很奇怪,母亲去世后这几年自己一直平静,白天教书备课,晚上回家做饭看书。疲惫了也会出去走走,他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墓地。他在母亲墓前随便说,墓碑遗像上的母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,也不插话。有时看见母亲旁边的墓碑,觉得都是熟人。去久了,他能背下来周边十几块墓碑的人物是谁,多大岁数,觉得他们就是母亲的邻居那般亲切自如。父亲走前,从南方花钱买了一张红木的十人圆桌,因为父亲的朋友多,经常聚会。父亲不但会修表,烹调手艺也相当不错,特别是上海菜,那是他的绝活儿。父亲是上海人,修表的手艺还是他父亲传授的。父亲走后,母亲一直留着这张十人的圆桌,只有他和母亲吃饭。于步水跟母亲说过多次,这么大的桌子就咱俩吃饭,还是换成一个小桌子。哪次母亲都坚决拒绝,说,我就喜欢你父亲这张大桌子,我觉得吃饭要吃得敞亮。母亲去世,于步水想把这张大桌子卖掉,却又舍不得父母的念想。就一个人在十人的大桌子上吃饭,显得空落落的,十分孤独。 夜色正浓郁的时候,睿突然问于步水,听到我和什么人的美丽传说了吗?于步水说,几年没见你了,喊你名字的时候都有些陌生。睿笑着,你相信吗?于步水纳闷儿地问,我相信什么?睿跷着腿,裙子下面伸出一条裸腿,坚实而饱满。于步水突然想起来在北海道,那天晚上吴巧湿漉漉地走进来,然后去了卫生间。她出来的时候就穿着睡衣,无意间露出那条玉竹般光滑的长腿。于步水觉得自已哆嗦了一下,然后就上前抱住了还挂着水珠的吴巧。吴巧挣扎着,说我不跟我带的客人有关系,很肮脏。结束后,吴巧回到卫生间,半夜才出来,然后一直蹲在地上鸣咽。他听见吴巧艰难地问,你出过两本书,发表过几十篇论文,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造次吗? 川菜馆外边下起了雨,雨敲打在玻璃上,嗒嗒的,像是打字机。睿接着问,你懂得女人心里想些什么吗?于步水没说话,他觉得自己好久都拒绝回忆与吴巧的这段邂逅,怎么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来了。睿凑近于步水问,你现在有几个女人?于步水生气地说,你问这个干什么?睿抿着酒微笑着说,女人和女人不一样,你知道女人如何动心眼吗?那心眼动得让你毛骨悚然,让你防不胜防。于步水很诧异,他问,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讲这个吗?睿笑了,说,下个礼拜我去瑞士和意大利,我约你给我写几篇那里的战争历史,再配上我的照片。于步水精神放松下来,心里还在想,睿为什么这么讲女人的心眼儿。睿说,每篇稿子按千字算,一千元稿费可以吧。于步水摇头说,我不在乎稿费,我喜欢写那里的历史。你记住了,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和热那亚都必须要去,那里有历史,有美术,有雕塑,有民歌,有航海的创世者,更有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创伤;瑞士日内瓦和苏黎世也要去,那里有…睿好像心不在焉,那杯红酒已经所剩无几,她笑吟吟地说,知道这美差为什么会给我吗?于步水抬起头,睿显摆地说,我和主编好了,就这么简单。于步水问,你们结婚吗?睿说,他离婚两次了,这次结婚才刚三年。于步水不以为然地看着窗外,雨没有停,但没有了嗒嗒声,像是一串串泪珠在划落,这个影像出现了很多次。他想起与吴巧分手那天,在吴巧的朋友家里,两个人做了最后一次爱。当时外边也在下雨,母亲打电话不断催促于步水回家,因为母亲在时他都是晚上八点以前到家的。于步水哼了哼,母亲在那边喊着,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?那我就死给你看。于步水挂断电话,吴巧在床上埋着头。于步水穿衣服,吴巧也不说话,在他拉开门要走的时候,吴巧轻声问,你母亲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?还有,你为什么这么听你母亲的话?于步水噎住了,关门时,他听见吴巧号陶大哭。他在雨中走,故意不撑起雨伞,他也在问自己,为什么母亲不同意自己与吴巧在一起?为什么自己这么俯首帖耳?
睿敲敲桌子,不满地问,你是不是听了我说的这些讨厌我了?于步水勉强笑了笑,说,你既然知道他不会为了你再离婚,为什么还要跟他好呢?睿说,你太小儿科了,跟他好不必逼着他离婚,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。跟自己喜欢的男人结婚就是悲剧的下场,你始终跟着他,他就始终想着你。于步水问,那你呢?你的婚姻呢?睿梗着脖子说,非要婚姻吗?你不就是不要婚姻吗?不也过得挺好的,自由自在。想跟谁好就跟谁好,不好就分手,也不会心里内疚。于步水愕然,他没想到睿会有这样的见解。于步水想起什么,对睿说,我给你一个瑞士卢加诺的表行名,你去了一定找找我父亲。这个表行的名字是在母亲遗物里发现的,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,是英文,翻译过来就是1794卢加诺店。睿有了兴趣,接过来,问,你父亲有消息了?于步水说,不知道是真是假,你去了就明白了。睿凑近问,你让我跟他说什么?于步水说,就说我母亲因为他去世了,他需要偿还。睿咧嘴笑了,有意思,你打算要他多少钱?于步水哼了哼,我就是让他回来跪在我母亲墓碑前,规规矩矩磕三个响头。睿哈哈笑着,竟然笑出眼泪来,你要的是什么偿还?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!我替你要钱!没有钱,手表也可以代替,劳力士、百达翡丽、欧米茄、宝玑,都行。 两个人走出川菜馆,睿认真地说,你要是 寂寞我就随你去,或者你随我来? 于步水撑起了雨伞,笑了笑说,等我酝酿酝酿,我跟你的思维方式还有差距。 睿笑着拉开了一辆黑色高尔夫的车门,像猫一样钻了进去,然后摇开车窗,问,用不用我送你回家?于步水没看到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到的,睿就这么从容地坐在车上。他摇摇头,车灯一闪一闪的,像是一双眼睛在闪烁着欲望。他撑起雨伞,觉得雨丝毫没有减弱,脚浸人了雨水,冰到了脚趾头,疼疼的。回到家,于步水洗了两个小时的澡,以前他洗澡从来都超不过十五分钟。他就是觉得自己脏,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脏。走出浴室,他光着身子坐在客厅里,就让风这么吹着,突然想起来睿的那句话,我就随你去或者你随我来,自己听完居然笑了,像是一个嫖客。 三 转天上午,正是于步水的课,主题是二战。来的学生依旧很多,阶梯教室的座位已坐满,于是就在台阶上坐着。于步水知道这堂课很不受听,因为学生们不喜欢战争。别的老师一讲战争学生就会逃课。于步水上讲台一向是有掌声的,当然还有喝彩声。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京剧名角或者相声艺人,于是就得有台步,有身段。有次系主任对他讲,你是教授,不是演员,懂吗?他笑了笑,也不解释。于步水上台,所有学生都举着手机录像。于步水咳嗽了几声说,老规矩,记住一部文学作品,记住一部电影的插曲。文学作品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《象棋故事》,电影是《辛德勒的名单》的插曲,下回来要讲感受。说起二战,就要说我去年夏天去了波兰的文化古都克拉科夫交流,让我兴奋的是这里距离奥斯维辛只有四十多公里。也就是说乘车去只需一个多小时就到了,于是我准备前往这个记载着纳粹屠杀犹太人历史的地方,向受难者致敬悼哀。令人惋惜的是没有去成,因为同行的人觉得去那个地方太残酷了,让人心理恐惧。我无法说服这些同行者,又不能自己独行,就随他们去了著名的雅盖隆大学。去的那天正下大雪,我心情很压抑,觉得就这么与奥斯维辛擦肩而过了,以后再来的机会几乎是零。我那天处在恍惚中,眼前总是电影中看到过的镜头,几万人在裸体洗澡,不知不觉在毒气中相继痛苦地倒下,五官都扭曲着。然后是纳粹的一张张笑脸,没有人性的面目。转天我去了华沙,终于在我的要求下,我们去了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广场。去的时候天色已暗,雪虽然停了,但依旧很阴冷。车开得很慢,但是没有停下来。广场上没有多少人,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宽敞。同学们,记住了,在1970年12月7日那天,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在波兰首都华沙众自睽睽之下,扑通一声下跪,人们为之大哗。听当地人讲,谁都没有想到勃兰特会下跪,他下跪的时候确实惊呆了所有人,也震撼了全世界。我离开华沙时,曾经问过当地人,你们现在恨不恨德国人?因为华沙也被德国杀害了无数无辜的民众。我经常会在哪个大厦或者医院门口发现挂着的标牌:在这里被德国屠杀了多少多少人。当华沙被解放的时候,这座名城已经成了废墟,剩下没多少人了。当地人回答,德国向我们下跪了,他们忏悔了,而且是用心忏悔的,不断地来忏悔。于步水讲战争是因为职业,但他觉得战争是摧毁人类的利器。他曾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像勃兰特一样跪过,很久才起来。那次去日本北海道,吴巧带着团回国了,他自已坐飞机去了东京。东京有一个他的学生叫王源,在东京一家银行工作。他找到王源,让他带自己去东京的二战纪念馆。王源摇头,说,没有,老师,真的没有。王源想带老师去银座,于步水拒绝了,他觉得失望。 于步水在课堂上讲到这里,觉得眼泪在眼眶子里转,最后终于扑簌簌流下来,学生们在鼓掌。 他听不进去,因为他看见教室门口站着一个女人,刘敏。 两个人在校园里走,走过一座池塘。初春过去就热起来,池塘旁边的草有了碧绿的颜色,小鸟也在树上跳来跳去。刘敏消瘦了许多,头发还是那么茂密,被她整理得很整洁。于步水没有说话,他觉得真是开玩笑,睿昨夜突然找上门,今天失踪多年的刘敏居然也来了,是不是他一直期盼的吴巧也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呢。刘敏挽住了他,很像当年在校园时那样,挽得不紧不松。刘敏说,你还是那么激昂,那么洒脱,无拘无束,像是一匹在草原上驰骋的野马,没人能拴住你。刘敏停了停,加重语气说,只有你母亲,你母亲一吆喝你就会服服帖帖的。于步水不接茬儿。睿和刘敏以及后来的吴巧都说过这句话,于步水都无法回答。母亲说过,不是我能管住你,是你把我当成你的信仰这么信着。那我也没有办法,因为你从小就完全依靠我。刘敏笑了,你不恨我呀,这么多年到处找我。 于步水坐在池塘的长椅上,这个长椅上写着“1905年建”,锈斑累累,但始终都有人抢着坐。刘敏说,知道我在哪儿吗?于步水看着池塘被风吹出来一层层涟漪,像是绽开的花朵。刘敏说,你倒是说句话啊。于步水回答,你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,你在那里有个艺术品收藏店,你先生游手好闲,你在那里辛苦打理。刘敏征住了,你怎么知道的?于步水笑了,找你还不容易,你那么张扬,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。刘敏再问,那你怎么知道我先生游手好闲呢?这可没几个人知道啊。于步水笑了,说,你那店铺是他的祖传家产,他就是喜欢找女人风花雪月。他给你看对了一对中国的钧瓷瓶子,就开始得意忘形。刘敏猛地站起来,脸色很难看,你打听我的隐私!于步水说,你忘了我是研究世界史的。你看看巴塞罗那的中文报纸,比我说的要详细。刘敏沮丧地坐下,问,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悲惨?于步水说,我是怕你跟我炫耀,提前打击你一下,免得我特别悲惨。说完,于步水看到一对小鸟掠过池塘朝天空高处飞去。不远处,有一个他认识的老师钓上一条鱼,扔在水桶里,朝他兴奋地比画着。于步水说,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掐断我和你的一切联系,把我像鱼一样活活晒在岸边动弹不了,一直晾到死为止!刘敏不回答,就这么看着池塘痴痴发愣。于步水说,你倒是解释啊。刘敏还是不说。于步水恼火地说,你说啊,你既然做得出来就有你充足的理由。刘敏哀伤地说,你让我坐在这把长椅上,是不是想告诉我,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约会?于步水不依不饶,我们不说这个,我就让你解释。刘敏说,夕阳快下去了,你得马上陪我去墓地,今天是我父亲去世四周年的忌日。于步水一愣,问道,你父亲去世了?刘敏站起来,幽幽地说,我不想天黑了进墓地,我心里会很难受的。于步水问,哪个墓地?刘敏说,跟你母亲一个墓地。
其实,于步水不是特别喜欢刘敏,但刘敏是他的第一个女人。受他母亲严厉的影响,他接触女人比较晚。他特别奇怪的是父亲抛弃了母亲,但母亲却从来不指责父亲,她总是内疚,觉得自己哪哪做得不够好。父亲走的时候留给母亲两块崭新的瑞士英格手表,母亲说都是你父亲亲自校正的,很准确,十几年都不会坏。母亲一直戴着,后来于步水上了大学,母亲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,说,想着你父亲。 四 夕阳在云层里打着滚,坠得很快,但颜色很鲜艳,像是一个西红柿。 于步水没让刘敏开她的红色跑车,而是开着自己那辆灰色的捷达。从市区开到墓地需要半个多小时,路不算堵,但开到墓地觉得到处都是车。刘敏看着已经灰暗的西天,皱着眉头说,都是你叨叨陈谷子烂芝麻的事,天黑了怎么进去呀?于步水没有说话,娴熟地从另一条小道拐到了墓地。他真记不起墓地里有刘敏父亲的名字。在一个角落,刘敏喊他停下。两个人走下去,于步水一惊,果真是刘敏父亲的墓碑,不大,黑色大理石做的。但上面没有照片,只雕刻着逝者的名字,下款也没有落刘敏叩拜的字样。两个人站在那,刘敏捧着一束鲜花放在墓碑上,然后自言自语,于步水听不见她说什么。刘敏拉着于步水恳求说,咱们给我父亲鞠躬吧,我牵着你的手。说着把手递过来,于步水觉得刘敏的手冰凉,像是擦着一块冰。两个人鞠了三个躬,刘敏哭了,很是伤心地扑在了父亲的墓碑上。于步水没有阻拦,他看见刘敏额前已经有一块瘀青。刘敏坐在那儿,夕阳已经掉进了西山,只留下一条橙色的痕迹。一阵风刮起来,于步水看见刘敏身子哆哆嗦嗦的,于是抱住了她。两个人走着,刘敏说,去看看你母亲的墓碑,四年前我曾经无意中看见过。其实那就是天意,你母亲对我说过,你要是辜负了于步水,天都不饶你。你母亲的咒应验了,我才知道你母亲是巫女。于步水不高兴地说,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母亲呢? 到了于步水母亲墓前,天际那轮夕阳竟然还没有下去,原来是那片厚厚的云遮住了。夕阳的光那么灿烂,就洒在母亲墓碑前,显得如此肃穆。于步水坐在母亲碑前,对母亲说,刘敏看您来了。刘敏跪下说,收回您的咒语吧,都是我的不是。我就是去了巴塞罗那,太喜欢那里的风景了,我想你儿子是不会跟我过去的,我只能舍弃他而留住我喜欢的风景。是我自私,可是女人都自私,您也不自私吗?您把儿子牢牢拴在跟前,他就是风筝,不管飞得多高多远,您手里的那条线不是想收就收吗?于步水生气地质问,我母亲都故去了,你还抱怨什么?刘敏说,当然了,她老家人去世了,可她的气场还在你儿这呢,还在咒我呢。于步水问,咒你什么了?你不是挺好的吗?刘敏说,他要和我离婚,收回那家店铺。你知道吗?那家店铺在天使门边上,距离市中心的加泰广场步行才半个小时。没了这家店铺,我就什么都没有了。于步水说,那是我母亲咒的吗?刘敏不说话了,默默转身离开。于步水离开前,像往常一样看了一眼母亲的遗像,突然发现母亲那张严肃的脸居然笑了,而且很惬意。 三天后的中午,一个似要下雨的天气,没有一丝风,整座城市像是闷在一口大铁锅里,刘敏又去学校找于步水。 于步水对刘敏说,中午去食堂吃饭吧?还跟过去一样,吃炖小黄鱼。咱们一人一盘,然后一碗白饭和一盆紫菜蛋花汤。刘敏笑了,就这么打发我啊。于步水白了刘敏一眼,这都是你过去最喜欢吃的,每次吃完都是我去交的钱。两个人在食堂里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,四个人的小桌,面对面坐着吃。小桌很逼仄,于步水能看见刘敏脸上的每一道细纹。还没吃饭,不少女学生就围过来看热闹,叽叽喳喳,像是捅飞了一群麻雀。刘敏低着头,于步水挥挥手,说,明天我还讲二战的课,我布置的作业要见分晓。饭菜上来了,女生们才带着很有故事的眼神离开。刘敏夹了一筷子,细嚼着,咂咂嘴说,比过去咸了。于步水说,你找我有事?刘敏说,我三天后就飞回巴塞罗那,确实找你有事。于步水率直地说,那天你在墓地编的故事不错啊,你以为我会相信,你为了那里的风景果断跟我分手,而且快刀斩乱麻,毫不迟疑。刘敏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,说,还是老味道,就是味精多了。于步水用筷子敲了敲盘子,说,你回答我啊。刘敏说,我哪部分没有编好啊?于步水气愤地说,漏洞百出,你为了风景跟我分手,谁信哪?我们曾经计划要结婚对吧,即便你要出国,你也说两年就回来。我见过你父母,他们对我都很满意。那好,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薄情。刘敏说,我喜欢上了那里的男人,比你要强。还有我母亲和我父亲离婚,母亲留在了巴塞罗那,父亲执意回国。母亲让我陪着她过后半生,我不好拒绝。不跟你斩断情丝,我没法跟我喜欢的男人结婚!于步水听了刘敏最后这句话证住了,深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。他一向认为作为男人,自己已经很优秀了,正高的职称评审结果已经公示了,自己的名字在最前面。四十多岁当正教授虽然不算最早,但在学校已经很不简单了。 刘敏吃鱼时被一根鱼刺卡住,使劲儿用白饭吞咽着。于步水叹口气,说,你找我干什么?刘敏问,你是不是一直还恨着我,恨不得掐死我才解气?于步水干干净净地吃完了小黄鱼,那碗白饭也没有剩下半粒,然后开始一勺一勺地喝紫菜蛋花汤。刘敏在桌子底下用脚勾住了他的脚,于步水发现刘敏没有穿袜子,她裸着的脚牢牢掐住了他的脚踝。于步水说,还有恨就是还有爱,无动于衷了就什么都没有了。刘敏懌地说,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感觉。于步水喝完汤,说,你就说找我干什么吧,肯定是一件大事,甚至你回来都不完全是为了你父亲四周年的忌日,就是奔着我来的。刘敏愕然地看着于步水,两颊有些绯红,但瞬间就平静下来。她笑着说,你又不是算命大师。于步水继续说,你跟我这么多年没有来往,你也知道我千辛万苦地找过你,你都没有回过一个字一句话。你现在找我来了,而且找得这么急,你肯定是没有办法了,你认为我能解救你,而且用廉价的感情就能办。你错误地以为男人都是怀旧的。我既然这么费劲儿地找你,当你站在我跟前时,我会让你扑到我怀里。可你错了,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的目的,你是奔着我手里的东西来的。如果没猜错,应该你会开口要我母亲留给我的那幅传了百年的蜀绣。刘敏顿了一会儿,冷着脸说,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吗?你就是非要把人家的衣服扒光了,弄得人家一丝不挂,你却在那儿洋洋自得。你这样有意思吗?你不会宽恕人,也不懂得理解人,谁会喜欢你?于步水没有说话,他看到刘敏的手在抖动,两个人好的时候,刘敏一生气就这样。
刘敏站起来朝食堂外边走,于步水不想跟着,但见她脚步有些跟,还是跟了过去。食堂外边是一片草坪,很多学生在上面坐着嬉戏,暖风熏得人有些头晕。于步水跟上刘敏,他的心还在愤愤不平,但没有再发作。刘敏回头说,我准备在艺术长廊做一个中国四大名绣的收藏展,现在我收集了二十三幅绣品,苏绣多,其中有我从父亲那里拿走的那双面绣《猫》,湘绣和粵绣也差不多了,就是蜀绣不够,而且缺一幅打眼震撼的。我看过你母亲那幅蜀绣,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应该长约1.8米,底色是暗红色的;以蝶舞牡丹花为主体,两侧还伴有一对好看的五彩凤凰;正反两面都是平整图案,典型的蜀绣手法。我问过你母亲,你母亲当时笑着说,她是四川人,祖上也算是官宦人家,这幅蜀绣是你姥爷留给你母亲的,后来我在巴塞罗估价值一百万人民币,如果有人买要价一百三十万元,估计问题不大,因为那幅蜀绣算是极品,我也好留下来算我的营业额。刘敏说完就看着于步水。于步水看见天上云彩很少,露出湛蓝湛蓝的颜色。他觉得自己平常就是上课,回家读书写作,有时间会到外边走走,打打牙祭。他认为这么简单的生活挺好的,就像今天的天一样,很少有浮云。刘敏说,嘿,你说呀,同意我就拿走,我后天的飞机。于步水说,我不会给你,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,我想念母亲时一是到墓地,再就有看这幅她留给我的蜀绣。钱对我来说不重要,我的工资足够自己花的了。刘敏呵斥他,你想没想过我,你别总是总张口闭口都是你自己。于步水恼怒了,你想的都是你自己,我为什么还要想你呢?刘敏戳着于步水的脸,说,你会后悔的,你一定乖乖把蜀绣给我带走的!说完,她就朝院门口大步走去,头也不回一下。 于步水喊,你就这么自信? 其实母亲的这幅蜀绣是蝶舞牡丹,湖面严谨细腻,光亮平整,构图疏朗,浑厚圆润,色彩明快。母亲说这是她父亲给她留的,历史还要悠久。这幅蜀绣是名家赵鹤琴的,应该说是其代表作了。母亲跟他说过,我死了以后这幅蜀绣一定要自己留着,多少钱也不卖,这是我和你的信物。母亲离去世的时候,就是抱着这幅蜀绣走的。于步水试图掰开母亲的手指,都觉得掰不动。母亲经常跟于步水叨叨她小时候在四川的事情,母亲住在川西,说她家是大户人家,但她父亲对下边的人很好,有了饥荒就接济穷人。她父亲喜欢蜀绣,当时买了不少收藏,挂在墙上。父亲会给她讲述蜀绣画的故事和人物,她父亲很会讲,讲完了还爱喝两口小酒。后来,家里因为战争败落了,母亲就到了这里。每每讲到父亲,母亲就止不住地流泪,说自己很孤单,三个哥哥都因为战争牺牲了。 五 下午,又是他关于二战的课,于步水在去上课时故意在那把长椅上坐了一会儿。阳光很充沛也很暖和,他闭上眼睛,猛不丁想起刘敏指责他的那番话。他有些后悔,觉得没有必要对她那么不依不饶。他觉得自己因这几年的单身生活是有些对人对事刻薄了,以前校园有几只流浪猫他都过去抚摸,后来他不愿意理了,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轨迹,就不愿意再走偏了。睿突然打来电话,兴奋地说,我在卢加诺找到你父亲了,你跟他通电话。于步水感觉很突然,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,他曾经去卢加诺寻找过父亲,没有找到,以为父亲是在欺骗母亲,或者母亲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。他万万没有想到,从母亲遗物里发现的这个消息居然是真的,但是母亲为什么不告诉他,再有就是母亲是怎么知道的表行的名字,一定是父亲和母亲还有联系。他问过母亲,你怎么知道父亲在瑞士?母亲淡淡地说,要想找谁不用费很大的劲儿,说找不到都是借口。他听到那边颤颤巍巍的声音,是我儿吗?于步水无法回答,他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父亲。对方说,是不是小水呀?于步水的眼泪喷了出来,那种源自血缘的感觉麻遍了全身神经。对方说,我知道对不起你,也对不起你母亲。我就想求你一件事,我心脏不好,说不定哪天就走了。我已经留了遗嘱,你把我与你的母亲合葬。于步水回答,我母亲跟你说过这件事吗?对方肯定地说,我们说过不止一次,她让我和她合葬的。于步水说,只是你说。对方说,我有与你母亲的电话录音,我放给你听。于步水连忙制止,不用了,不用了。对方说,你在墓碑上再补上我的名字。于步水沉默着,对方说,你答应我啊。于步水说,好吧。对方好像意犹未尽,说,你要替你母亲和我找一个人,这个叫吴涛。于步水一愣,对方说,他强奸了你母亲,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离开你母亲的。于步水觉得一切都太突然,他好像听母亲说过吴涛这个人,这人以前跟母亲和父亲都是好朋友,但当时他没感觉母亲有多么咬牙切齿,就是淡淡这么说起过。于步水问,我找到吴涛又怎么样呢?对方掷地有声地说,我要活着回去,我要杀了他,然后再自杀。于步水发现对方在暴躁中语无伦次了,他颤抖地告诉对方,你如果是我父亲,想没想过我?是不是应该给我父爱?对方说,我会给你的。于步水说,你不要以为我说的是钱,我不稀罕,我说的是感情。对方不说话了,睿接过来说,你就不能好好跟你父亲说话,我看他一直在哭。 下午两点半,于步水走进教师,学生依旧满满的,只是他心里感觉缺了些什么。 他走上讲台,突然看见学生们都站起来,情深意切地集体唱《辛特勒的名单》的插曲《一遍又一遍》:“我不敢夸口九天揽月,也不盼天国就在眼前。怎么表达我的情怀,心里的喜悦难以言传。一遍又一遍我柔声呼唤,一遍又一遍我亲切思念,在你的眼中深情似海,真诚的爱情千年万年”于步水的眼眶里含着泪水,他忘不了自已和吴巧在电影院里看这部电影,吴巧给他翻译这段歌词的场景。在黑暗中,吴巧亲吻了他,他觉得吴巧的嘴唇像是一团火在灼烧他。他给学生们鼓掌,学生们给他鼓掌,他们看见老师流泪了,但不知道他是为谁流泪。于步水稳了稳神,说,上次我说到了去波兰那段经历,今天我再说一个我在华沙经历的故事。那应该是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刻,本来天冷冷的,但因为夕阳顽强地在云层里挣扎出来,在华沙的街头洒下了阳光,让人感觉有了几分暖意。我随着波兰朋友比达走进了圣十字教堂,他回头告诉我,你一定要脱帽进去,他说话的口气很坚决。圣十字教堂显得很豪华,比达对我说,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,因为二战时这里几乎被德国纳粹摧毁成一片废墟。这是二战之后一点点重新修建的。但有一样是真的,那就是世界钢琴家肖邦的心脏。比达领着我走到一根柱子前,他指着这根柱子对我说,肖邦的心脏就放在里边。肖邦死在了巴黎,生前几次想动身回到自己祖国华沙,可每次都没有成行。肖邦去世前反复叮嘱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姐姐,但你一定要把我的心脏运回华沙。肖邦死后,姐姐悄悄地把肖邦的心脏运回了华沙,然后密封在圣十字教堂的这根柱子里。于步水说到这里,看了看安静的学生们,说,我站在这根柱子前沉思良久,二战给人们带来了什么?那就是爱国,爱自己的国家。肖邦20岁离开华沙到维也纳进修音乐时,带着装满波兰泥土的银杯同行。走了整整19年,他一直想回到华沙却始终没有实现夙愿。当他在巴黎去世时,那个装满波兰泥土的银杯也随之下葬。在二战期间,教堂全体神职人员面对德军的多次轰炸,冒死寻找出肖邦的心脏,结果有七人为此丧命,其中两人因用身体护住肖邦的心脏而英勇献身。听当地朋友比达说,后来有人为了保护肖邦的心脏,悄悄把它转移到了国外藏起来。二战结束后,圣十字教堂最早被政府修复。于是,肖邦的心脏被隆重地请了回来,安放在圣十字教堂的柱子里。柱子上部铸有肖邦的雕像,下边的小台可放祭奠的鲜花。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波兰著名小说家莱蒙特的心脏则在对面的柱中,他说要陪伴着肖邦。于步水走到学生们中间,意味深长地说,战争使人与人之间出现了善与恶、忠诚与背叛,但也使人与人之间产生了良知与感情。
于步水睡不着觉,他一直想着父亲那句话,有一个叫吴涛的强奸了母亲,就是因为这件事,父亲离开母亲去了国外。那么吴涛是谁?他为什么要强奸母亲?于步水依稀记得吴涛这个人,稍胖,有些秃顶,总到家里来吃饭,特别能喝酒。他记得父亲走后,吴涛也来过,母亲跟他大吵一架,还扇了他两个嘴巴子。那是他唯一见过母亲这样,这个场景让当时幼小的他记忆深刻。他还记得吴涛是哭着走的,母亲杵在那里一动不动,像是一个雕塑。他上高中的时候,不知道因为什么问起母亲扇吴涛嘴巴子的事情。母亲沉着脸对他说,我应该扇死他。于步水吓得不敢再问了。有几次在墓地他也问过母亲,见母亲的遗像绷着脸,怒视着他。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,树上的花粉弄得满车都是春泥。于步水是个特别爱干净的男人,他接到睿的电话,说过几天就要回国了,会给他带来惊喜。于步水问,你现在在哪儿?睿兴奋地告诉他,在瑞士的日内瓦,这里的风景很漂亮,真希望你能陪在我的身边,我们共同享受这美丽的风光。 六 晚上,于步水没有马上回家,而是开着车去了墓地。 春天的夜色很深,深得望不到边,也很近,好像触手可得。 他坐在母亲墓碑前,皱着眉不断叨叨着,我父亲说的那些话是他编的,还是你们都说好了的?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于步水觉得脸上有了风,有些凉。于步水说,我不会把你留给我的蜀绣给刘敏,我知道你会伤心的。他看见有一只流浪狗走过来匍匐在他跟前,他想了想,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块巧克力递给它。他觉得最近自己有些低血糖,有时候讲着课就头晕。流浪狗吃完没有走还看他,于步水翻着空口袋告诉它没了。流浪狗低下头就这么静静地守候着他,于步水问母亲,跟他合葬,是你的本意吗?我要是这么做了,你会怎么样?于步水抬头看了看天,月亮从云层里挤出来,洒下零落的银色。他一向是看母亲的脸色的,他看见母亲的遗像很温和,没有怨气,好像是默许了一样。他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,是父亲抛弃了母亲,父亲要求回来合葬,居然没有反对。他跟母亲说,我不同意,是父亲的过错,又不是您的原因,吴涛强奸了您,您已经伤痕累累,父亲还在您的伤口上撒盐。于步水越说越激动,几乎喊了起来,竟然把那条流浪狗吓跑了。 于步水开车往家走,心情很乱,睿的一个电话点燃了他心中很多东西。其实他很想见见父亲,毕竟自己是他的儿子。可是这么多年没有音讯,他又觉得父亲太绝情了,简直不能饶恕。从他懂事起,所有人问起他父亲,于步水都说死了,是死于肺癌。母亲有时候知道后对他说,别说这么狠,万一他回来了,你怎么跟别人解释?不管怎么说,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。你小时候都是父亲带着你玩,你喜欢风车,你父亲经常带着一把风车跟你回来。你小时候喜欢吃芝麻糖,你父亲就给你买,吃得你牙齿都坏了。于步水对母亲说,那您说我怎么给别人解释,不说他死了能说什么!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,于步水讲起意大利电影《美丽人生》中的父亲圭多,他没有英俊的外表以及宽阔的肩膀,但他在残酷的集中营中用生命给了儿子最好的礼物,那就是让儿子能够活着,能够幸福。这部电影是对人类精神在战争中韧性的感人致敬,尽管集中营阴森可怖,圭多仍然充满希望并决心保护他的儿子。他向我们表明,即使在战争最黑暗的时期,也总会有希望。圭多是一位十分慈爱的父亲,为了保护儿子,让他免遭纳粹屠杀,圭多愿意做任何事情,甚至能付出自己的生命。后来,很多学生在网上看了这部电影,在课堂上讨论得热烈而激动。有的学生问于步水,你的父亲是这样的吗?于步水停顿了片刻,他内心被狠狠地击中了,他摇了摇头,没有再说什么,宣布下课。 于步水开车回到家,自己下了碗挂面,煮了个鸡蛋,就吃起来。突然有人敲门,很少有人打扰他,都知道他一般都是闭门谢客的。他没有理会,但敲门声很执着,他只好起身去开门。门开后,刘敏走进来。她像一个演员从后台走上舞台一样,很是自信。于步水嗯了一吃惊,儿杪钾后,他看见一个十罗左石的男孩儿怯怯地走进来贴在刘敏身边。于步水呆如木鸡,人就像被点了穴不能动弹。这男孩太像自己了,鼻子、眼睛、眉毛,还有那脸上的神色,几乎就是他的复制版。男孩也呆呆地看着他,两个人的对视就像是一个人在镜子跟前。刘敏平静地说,你想说什么?于步水回忆刘敏离开他前他们做了什么,应该是一夜的疯狂。当时刘敏告诉他,你等着我,我会跟你结婚。他记得跟吴巧一样,疯狂时特别疯狂,理智时特别理智。刘敏说,为了你儿子,是不是能把那幅蜀绣给我带走啊?于步水觉得刘敏一步步都设计好了,这是她最后的绝招。于步水伸出手对男孩儿说,来,我抱抱你。男孩儿走到他跟前,于步水抱住他的儿子。他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儿子,他原来是准备跟吴巧要个孩子的。男孩儿不说话,紧张地看着他。于步水问他,你叫什么名字?男孩儿说,于迭戈。于步水接着问,你知道我是谁吗?男孩儿回头看看刘敏,才勉强回答,你是我父亲。于步水克制着自己,但眼角分明溢出泪水。刘敏插话,你问问他是谁把他养大的?于步水沉默,男孩儿说,是母亲把我养大的。于步水点点头,男孩儿说,母亲很不容易,我觉得她太难了。于步水诧异地看着男孩儿,他知道这些话是刘敏教他的,但他没有想到男孩儿说得那么有感情。于步水问,你母亲怎么不容易?男孩儿低着头,说,家里所有事情都是她打理,我继父就是吃喝玩乐。这句话也是刘敏教的,于步水坚持这么想。他又问,你继父对你怎么样?男孩儿支吾了一会儿,刘敏说,你告诉你父亲。男孩儿说,他就当没我这个人一样。于步水岔开话题问,你姥姥呢?男孩儿说,我跟着我姥姥在锡切斯几年,我喜欢那里的风景,姥姥对我也特别好。后来姥姥去世了,我到巴塞罗那跟着母亲和继父。于步水像是一个预审官,不断地提问题,说,你在那里上的什么学?你会写中文吗?男孩儿说,学校离我们家不远,也学西班牙语和英语。于步水问,你知道有我这个父亲吗?男孩儿说,以前不知道,后来母亲告诉我了。于步水问,你姥姥没有跟你说过我吗?男孩儿摇头,我姥姥说我父亲就是我的继父。于步水问刘敏,你母亲葬在哪里了?刘敏说,就在她喜欢的锡切斯。于步水说,你不想让你母亲和你父亲合葬吗?刘敏说,我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,我父亲也不会同意的。于步水问,两个人为什么闹得那么僵?刘敏说,一个要回国,一个不回国,就是这么简单。于步水松开在怀里的男孩儿,他发现男孩儿的手湿漉漉的,捏着都是汗水。
于步水走到里屋,捧出来那幅蜀绣,说, 拿走吧。 刘敏接过来,放到身后一个硕大的包里,然后拉着男孩儿走出房门。于步水也不去送,房门就这么开着。刘敏扭过头,说,我知道你恨我,而且恨到了骨子里。我本来是不想让儿子见你的,也不会告诉你这件事。可你逼我,我只好这么做了。于步水看着在暗处的刘敏不说话,他内心极痛,痛到简直要昏厥。他不想让刘敏看到自己的样子,就这么雕塑般立着。刘敏对男孩儿说,再喊你父亲一声,说你走了。男孩儿没有露面,而是在走廊里轻轻喃喃着,父亲,我走了。两个人走了,于步水艰难地走过去关上门,跟虚脱了一样瘫在地上,他觉得没的不是母亲留给她的百年蜀绣,也不是男孩儿的突然出现击毁了他,而是在心里有几把刀子在割,每一道伤口都流出血,可是在外边看不见。 于步水洗完澡,依旧裸身在沙发上坐着,知道一个小窗户开着,而且春风很硬,也没有过去关上。他觉得身子很紧,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他想不通,刘敏怎么能生下这个孩子,而且不跟自己说一声。她为什么要把这个孩子带大?肯定不是为了继承蜀绣,那还有什么别的企图?他想不通,自己为什么见了这个孩子激灵后就没有了父子之间血缘的感觉,怎么竟然这么无动于衷。他觉得自己为什么会麻木不仁了呢?是简单生活的反应,还是自己变得思维逼仄狭窄了呢?他于步水有了儿子,但见了面后却这么任意地让刘敏带走了,他想起父亲离开自己时,是不是也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。儿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,可见到儿子在黑暗中怯怯地喊着自己走了,竟然没有追过去。他对刘敏是恨的,对吴巧是爱的,对睿是无所谓的。那么对刘敏的恨怎么就这么赤裸裸,对吴巧的爱也没有一遍又一遍的亲切思念。他觉得自己对生活没有了过去的热情,想着想着,他不知不觉流下眼泪。他打了一个喷嚏,然后站起来裹上毛巾被进了卧室,闻到了一股腐旧的味道,床上床下都是旧书。记得吴巧跟他说过,你的书都太旧,要放些橘子或者柠檬,就有点水果味儿了。 他想起该给睿写稿子了,于是坐在床上,打开笔记本电脑一直写着。于步水研究世界二战历史,除了德国和英国以外,他格外喜欢研究意大利和瑞士的表现。在二战中意大利作为轴心国之一,与德国和日本共同成为发起二战的国家。然而,在战争结束后,意大利的状况却与传统战败国有很大的不同。于步水探讨了意大利在二战战争中的表现,以及墨索里尼的闹剧命运,包括战后意大利的政治和经济变化,从而深入剖析了意大利在二战中的历史地位和角色。意大利在境外战场上取得了一定的胜利,但这些胜利往往是暂时的,并未改变战争的整体局势。意大利在战争中的表现并不稳定,部分原因可以归咎于其军队的装备、战术和士气。意大利军队在装备方面相对落后,缺乏先进的武器和技术;在战术上缺乏灵活性和创新能力;特别是在士气方面,军队受到严重的政治干预,士兵的信念动摇。这使得意大利在战争中的地位相对较弱,因此在战争结束后,意大利并未受到严重的制裁。于步水写得很兴奋,暂时忘记了刘敏带儿子来的事。本来应该写两千字,他没有收敛,一直写到了五千字。恍惚中,他听见动静,看见母亲在床头坐着,静静地看着自己。于步水喊了一声母亲就哽咽了,母亲说,我把那扇窗户关上了,你注意别着凉。说着母亲走了,消失得很快。于步水从床上跳下来,使劲儿追了几步,果然看见窗户被关上了。他说,母亲,你别走啊,我有话要说。声音在空旷的四壁上碰撞着,发出单调回响。他看了看表,已经凌晨五点钟了。 刘敏到巴塞罗那后给他发了一个信息,说,我还会回去找你的。于步水觉得很恐惧,刘敏还要找自己做什么,当然是为了利益。有了几子在她手里,就等于掌握了针对自己的利器,于步水心里在打战。 七 清明节快到了,于步水觉得很压抑。 一个黄昏,他在心烦意乱中开车去墓地,他坐在母亲墓碑前不再叨叨,而是看着母亲的遗像走神。墓地起风了,从一早天就变冷,他忘了加衣服,在风中哆哆嗦嗦的。他起身,给母亲鞠了三个躬,始终没有说出蜀绣让刘敏拿走的事。他走了又回来,跪下来给母亲磕了仨头,失声说,我该守的没有守住,不该守的我却守着。他从墓地朝回走,在停车的一隅,猛不丁看到一块墓碑,字很小,字上重新上的金粉在落日下烁烁闪光。他不由自主走过去看了一眼,呆住了,上边竟然写着“吴涛”两个字,右下角落款是“女儿吴巧叩泣”,年月日是前年的中秋。他抚摸着吴巧的名字,思绪如麻。怎么母亲和吴涛,还有刘敏的父亲都在一个墓地,他们是提前约好的吗?自己在这里转悠,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吴涛的墓碑?他跟墓地管理员很熟悉,于是跑到那里询问,怎么能找到吴巧?管理员很为难,说,我们一般是不透露客户信息的。于步水说,你必须告诉我,我不是去讨债,我是找她还债。管理员问,多少钱?于步水说,我不能说。很简单,于步水知道了吴巧的电话和住址。他终于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同意吴巧和自己来往了,因为母亲知道吴涛有一个女儿叫吴巧,她坚决不会同意的。但为什么母亲不告诉自己?她不想让自己知道吴涛,也不愿意再回忆那段羞辱的日子。从墓碑可以推算,吴涛是有家庭的,吴巧就是一个例证。一个有家庭的男人和母亲产生了这种关系,一向圣洁的母亲是绝不允许的。母亲能把事告诉自己吗?于步水解开了这个扣。 他开车离开墓地,觉得冥冥之中这三个女人终于聚齐了。 几天里,于步水一直琢磨怎么见到吴巧。直接打电话不妥,去她家更不对,因为不知道吴巧现在情况怎么样,是结婚了还是单身。他在网上查吴巧,出来的几十个吴巧都不是他要找的,以前他就在网上无数次地找过。就在他迟疑时,睿从瑞士和意大利回来了,约他还在那家川菜馆吃饭。睿在和他吃饭时拿过来一个信封,说,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两万瑞士法郎,估计人民十二万多吧。让你给他和你母亲合葬用,剩下的就留给你。他说如果你找到那个吴涛,他还会拿出两万元作为奖赏,他要让吴涛得到做坏事的惩罚。那个信封就在餐桌上搁着,于步水也不拿,但也没有退过去。两个人继续吃饭,于步水说,你在我父亲表行得到一块表,让我看看。说完他就后悔了,知道自己尖刻的毛病没有改变。其实于步水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给她,但是于步水坚持认为睿会张手要,而且要得十分理直气壮。睿不在意,伸出白晃晃的胳膊搁在于步水跟前,她手腕上那块黑色的表十分精致,双日历的,于步水看不清楚什么牌子。睿说,这是你父亲一手做出来的,说我戴着很合适。有一个会说中国话的营业员告诉我,这是老板做的最后一块表了,他歇手了。于步水漫不经心地说,我给你写的文章看到了吧。睿笑了笑说,你现在变得很现实了,我给你微信转过去了五千元。于步水看了看手机,果然有睿转的五千元钱。睿说,其实你应该感谢我,是我帮助你找到了你父亲,你应该有所表示。于步水指了指睿手腕上的表说,已经充分表示了,这是一块劳力士,我父亲制作的,应该值五万多,这还是保守估计。睿惊讶了一会儿才说,我真的重新认识你了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睿喊来服务员,说,再加一个水煮鱼片,我特别喜欢吃辣的。于步水想拦都没拦住,虽然母亲是四川人,但父亲是上海人,母亲也就随着父亲喜欢吃清淡的。于步水那次吃完川菜觉得浑身都在冒火,需要喝大量的水去冲淡。
于步水想起来让睿给吴巧打电话,就把想法和盘托出。睿不情愿地笑了,你一点儿也不尊重我,不如你的父亲。于步水瞪着眼说,你做不做吧?睿对于步水说,你给我电话和住址,我给你找到就行了吧。于步水问,什么时候?睿翻了翻眼皮说,后天。于步水站起来跟服务员说,结账。睿说,我要是在你跟吴巧之间捣乱呢,于步水说,你知道后果。睿叹口气,说,其实你真适合我,我就想找一个专心致志的男人,现在难寻了。于步水起身走,睿喊着,你不拿钱呀,那就给我了。于步水不理会,睿赶过来把信封塞进于步水的口袋,说,我不是你想象的哪种女人,你错就错在总觉得别人是你眼中的那种人!于步水有些惊讶,睿说,不是所有女人都惦记着你那点钱,我喜欢你的才华。我看了你写的意大利二战的文章觉得开了窍,真的,我觉得你对意大利的军事和经济的判断都很有说服力和前瞻性。我立刻翻译成意大利语,让意大利人看,特别是准备刊登我的文章的刊物编辑,他们都说不是我写的,一定还有别的作者。我只好说起了你,他们在网上查找到你的资料,非要把你的名字加在我前面。 三天后,正值清明时间,冷了一段时间的天气陡然返暖。 校园里的白兰树花开了,微风把花香荡漾着送到每一个人身上,惬意无比。成排的白兰树高大,叶子也繁茂,像一把把支开的伞。很多人学生都愿意一早或者黄昏在这里遛遛,闻闻花香。于步水在白兰树林里走着,不断有学生们过来鞠躬喊先生。睿给他打来电话,说,吴巧找到了,她在你们学校后门那条街上开了一家书店,已经三年多了。她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儿,很可爱。于步水没有说话,睿不耐烦地问,你在听着吗?吴巧现在是单身,那家书店生意一般。于步水说,书店叫什么名字?睿说,我成你的私人侦探了,书店叫勿忘我,挺小资的。于步水说,谢谢你了。睿笑着说,给我什么好处呀?于步水挂断了电话,睿也没有再打进来。 八 中午,于步水在学校食堂吃完饭,下午没有课,他信步走出校园后门,在那条街上寻找叫勿忘我的书店。来回找了两圈,最后在一个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书店的名字,店门口确实没有多少人。他走到门口,觉得很紧张,紧张到几乎要室息。于步水走进书店,看见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整理新书上架,书店里面虽然不大,但十分雅致。于步水找到一本法国作家卡特琳·克莱芒著的《神学旅行》翻着。那女人把书上完架,在书店角落里收拾着一个咖啡壶。这时咖啡煮开了,一种浓浓的咖啡香味儿弥漫出来。于步水使尽全力喊了一声,吴巧呀!女人愕然地转过身,几年过去,吴巧憔悴了许多,发髻两边有了几丝白发。吴巧专注地看着他,脖领处显露出一簇柔白。于步水走过去,吴巧的手在颤抖,以至于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咖啡杯。于步水接过咖啡杯,呷了一口,味道很浓。吴巧坐在咖啡桌前,于步水也坐过去,两个人近在咫尺,却觉得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才相遇。吴巧问,你听点儿什么?于步水说,还有《辛特勒的名单》里的《一遍又一遍》吗?吴巧随手在咖啡桌后面按了一下,顿时,歌曲在书店里响起:“我不敢夸口九天揽月,也不盼天国就在眼前。怎样来表达我的情怀,心里的喜悦难以言传。一遍又一遍我柔声呼唤,一遍又一遍我亲切思念,在你的眼中深情似海,真诚的爱情千年万年.”于步水慢慢地擦住吴巧的手,觉得像是一团新抽出的棉纱,柔柔软软的,但缠在手心里不会散开。吴巧不说话了,她眼晴有水汪着,连脸上都是一泓清纯的颜色。于步水问,你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呀?吴巧浅浅笑了笑,你见不到我,我经常能看见你,你在街上随便溜达,你特别爱吃我书店旁边的杭州小馄饨,还有里边的火烧夹酱牛肉。我还在大教室听过你讲的课,你讲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航海史,眉飞色舞的。于步水看见她那两排洁白的牙齿,就问,你怎么不找我呢?吴巧说,我知道你母亲拒绝我的原因了。于是,我原谅了你母亲。于步水吃惊地问,我母亲和你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吴巧低下头,说,我父亲喝醉了把你母亲堵到房间,后来他后悔得要命,怎么给你母亲解释都无济于事。你母亲说我父亲毁了她,我父亲认识你母亲在前,你母亲和你父亲认识在后。本来两个人是商量要结婚的,后来我父亲喝酒喝多了开车撞死了一个人,被判了一年半的有期徒刑。你母亲不能饶恕我父亲,因为她多次警告过我父亲不要喝酒,更不要酒后开车,哪次我父亲都说听,但从来没做到过。后来,你父亲和你母亲结了婚,我父亲还经常去你们家吃饭,还继续喝酒。结果,就出现了那次酒后失德的事。因为我父亲喝酒,我母亲也离开了他。他后来是得肺癌走的,临走的时候还悄悄让我给他酒喝,他那时已经皮包着骨,不成人样了。吴巧不紧不慢地说着,眼泪忽然溢出来。于步水说,你什么时候结的婚?怎么不告诉我?吴巧说,他是个商人,就是卖酒的,结婚一年就离了。后来的事吴巧就不说了,于步水也不再问了。 明天就是清明节放假的日子,书店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学生。吴巧开始忙碌起来,于步水找了一本《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史》翻阅着,其实这本书他已经几乎翻烂了。这本书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,作者是李德·哈特。书里对二战中的大小战役均有翔实的叙述,铺陈详尽。在汗牛充栋的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史的著作中,于步水认为无疑是其中最具通盘观照的权威作品之一。他看着吴巧娇小的身影在书店里穿梭着,中午的太阳很温暖和煦。于步水感觉到一丝惬意,吴巧有了空闲,她走到于步水跟前。于步水问,你在墓地见过我母亲的墓碑?吴巧说,我哪次去都给你母亲跪下,替我父亲赎罪。书店里循环播放着那首歌曲,于步水站起来说,我们结婚吧 午阳从窗户泻进来,于步水给吴巧跪下,说,当然我得先求婚。他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,那是很早之前他就准备送给吴巧的,是他去维也纳一家金店买的。于步水跪下了,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来,脆生生地喊,妈妈,我饿极了,我要吃杭州小馄钝,还有火烧夹酱牛肉。小女孩见到这场面惊呆了,她躲在妈妈身后,惶恐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固执地举着戒指,依旧跪着向妈妈叨叨着…… 清明节那天,于步水带着吴巧去了墓地,在母亲的墓碑前,他发现母亲的遗像很平静地看着他们,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。于步水对母亲说,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,希望您祝福我们。说着,两个人深深地鞠了三个躬。然后他们又去了吴涛的墓前,这时天上下起了细雨,吴巧给于步水撑了伞。于步水看着吴涛的遗像,内心五味杂陈,他放下了一束鲜花,什么也没有说,就是默默地看着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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